顾渊把碎玉攥得生疼。
窗外的月光漫进捕房，在青砖地上洇出一片银霜。
他盯着桌上王仵作的验尸记录——“死者孙小福，溺亡于城南河，无伤”，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，与他方才在孙小福腕间摸到的青紫色勒痕刺得眼睛发疼。
“得先断了这条伪证链。”他喃喃自语，指尖叩了叩裴砚留下的线索——王仵作常去聚宝阁。
可聚宝阁是青阳县最大的赌坊，仵作这种吃公门饭的，哪来的闲钱？
他突然想起林晚晴绣坊里的并蒂莲花样。
那碎玉上的雕工与她绣绷上的纹路如出一辙，或许...他攥紧碎玉，转身往绣坊跑。
林晚晴正在穿针，月光透过窗纸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。
见他进来，她放下绣绷，腕间银铃轻响：“阿渊可是为了案子？”
顾渊喉头一热。
原主这未婚妻，总像能看透他心思。
他摊开掌心的碎玉：“晚晴，可认得这玉？”
林晚晴凑近看了眼，指尖微颤：“这是上个月赵三爷在我这儿订的并蒂莲玉佩，说是要送人的。”她抬眼时眼眶微红，“前日他来取货，我见他袖角沾着泥，像是刚从河边回来...”
顾渊的呼吸陡然一滞。
孙小福的尸体正是在城南河边被发现的。
他按住林晚晴的手：“晚晴，能帮我查查王仵作常去的酒楼么？”
“好。”林晚晴应得利落，素白的手覆上他手背，“我这就差绣娘去问茶博士。”
夜漏三更时，绣坊的小丫头捧着个蓝布包叩响捕房门。
顾渊打开，里面是张皱巴巴的纸，墨迹未干：“福来楼、醉仙阁、同福居，王仵作每旬三必去醉仙阁二楼。”
他盯着“醉仙阁”三个字，指节捏得发白。
第二日未时三刻，醉仙阁二楼最里间的厢房飘出浓烈的酒气。
顾渊解了捕快服搭在椅背上，故意敞着青衫，将五两银子“啪”地拍在桌上：“店家，上二十年的女儿红！
再给爷找个会说话的——“他扯着嗓子，”爷要办点私事，得找个能改验尸单子的仵作！“
隔壁厢房的木板“吱呀”响了一声。
顾渊垂眸抿酒，余光瞥见门帘被掀起条缝，王仵作的灰布帽檐先探了进来。
那老东西缩着脖子，鼠须一翘一翘：“这位爷...可是要办那事？”
顾渊把酒杯一磕，故意踉跄着站起来：“老东西，你能办？”他从怀里摸出锭十两的银子，在掌心颠得叮当响，“爷要让个溺死的变成病死的，成不？”
王仵作的喉结动了动，眼神黏在银锭上：“成...成。
去年赵三爷那桩，不就是...“他突然顿住，鼠须抖了抖，”小的说漏嘴了。“
顾渊心里一紧，面上却装出醉态：“赵三爷？
赵大官人？“他又摸出五两银子拍过去，”爷有的是钱，你说，赵三爷给了你多少？“
王仵作的老脸涨得通红，酒气混着口臭喷过来：“三十两黄金！
比你这破银子金贵多了！“他醉醺醺地拍桌子，”那孙小福就是个穷鬼，赵三爷说他偷了玉佩，两人在河边拉扯...“
顾渊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他不动声色地抽出张账单，推到王仵作面前：“老丈帮爷写个凭证，省得事后赖账。”
王仵作盯着账单上的“受金改验”西个字，醉眼朦胧：“写就写！
赵三爷能给，爷也能给！“他蘸了蘸酒，歪歪扭扭签了名字。
顾渊捏着账单的手在桌下微微发抖。
他摸出块碎银拍在桌上：“老丈慢用。”转身时，袖口带翻了酒壶，琥珀色的酒液在账单上晕开，将墨迹浸得更深。
次日卯时，县衙后堂。
顾渊将账单拍在案上时，县令正啃着油饼，油星子沾在官服前襟。
裴砚抱臂站在门边，目光像两把刀，在王仵作脸上刮来刮去。
“大人请看。”顾渊展开孙小福的尸检图，“死者腕间有勒痕，是被人拽住手腕拖行所致；指甲里的靛青纤维，与赵三爷昨日穿的靛青锦袍线头完全一致。”他又举起碎玉，“这是孙小福指缝里的，正是赵三爷在林记绣坊订的并蒂莲玉佩残片。”
王仵作的脸瞬间煞白，鼠须簌簌发抖：“顾...顾捕快，小的是被胁迫的！”
“胁迫？”裴砚突然冷笑，“上个月你儿子娶亲，聘礼用的可是三十两黄金？”
后堂的门“吱呀”被推开。
小翠裹着素色孝衣冲进来，怀里紧抱着个红布包：“大人！
赵三爷昨日抢了我和小福的婚书，还说...还说小福是自己掉河里的！“她抖开红布，里面是半块带血的玉佩——与顾渊手中的残片严丝合缝。
县令的油饼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升堂鼓响彻青阳县。
赵三爷穿着湖蓝绣金衫跨进公堂时，还叼着根象牙烟杆。
可当顾渊抖开账单，当小翠举着婚书哭嚎，当裴砚将靛青线头与锦袍比对图甩在他脚边，他的烟杆“当啷”落地，脸白得像张纸。
“王仵作，你可知罪？”裴砚拍响惊堂木，声音震得房梁落灰。
王仵作“扑通”跪下，捣蒜似的磕头：“小的该死！
小的收了赵三爷三十两黄金，改了验尸记录！“
公堂外的百姓炸开了锅。“神探！”“青天大老爷！”的呼声撞在廊柱上，惊飞了檐角的麻雀。
赵三爷被押下去时，突然恶狠狠瞪向顾渊：“你等着！
我表叔是陈尚书！“
顾渊望着他扭曲的脸，心口像压了块石头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碎玉——那是林晚晴今早塞给他的，说“替小福和小翠讨回公道”。
退堂时，裴砚拍了拍他肩膀：“明日去提刑司递卷宗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公堂外欢呼的百姓，“只是...陈尚书的帖子，怕是要来了。”
顾渊望着天边翻涌的乌云，攥紧了手中的账单。
他知道，这不过是个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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