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顾渊己站在老张头的摆渡船前。
河面浮着一层乳白色的水汽,远处山影朦胧如墨染纸。
老摆渡人正蹲在船头补渔网,竹篾扎破的指腹渗着血珠,指尖在渔网上来回穿梭,发出“沙沙”的摩擦声。
他抬头看见顾渊,手忙脚乱要起身,被顾渊按住肩膀:“老张头,我是来讨碗茶喝的,不是审案子。”说着,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,桂花香混着热气飘了出来,“昨儿在镇上买了块桂花糕,您尝尝?”
老张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亮,枯树皮似的手刚要碰油纸,又缩回来在裤腿上蹭了蹭,布料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:“顾大人...昨儿那话,当差的忌讳多,我这糟老头乱说可——”
“您说的是后半夜那艘黑船。”顾渊挨着他在船板上坐下,指尖叩了叩船帮,木纹粗糙而潮湿,“船帮吃水很深,搬包裹的人动作重,您觉得像石头。可王司仓的尸首飘上来时,您又琢磨,那石头是不是换了人。”他压低声音,“老张头,您儿子当年被地痞推下河,是您撑着船在下游捞了三天三夜,对不对?”
老张头的手猛地抖了下,渔网“啪嗒”掉进河里,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,映出他满脸的皱纹与沧桑。
他盯着水面晃动的倒影,喉结动了三动:“那年我家狗蛋才十三...要不是县太爷收了地痞的银子,说‘水鬼索命’...”他突然攥住顾渊的手腕,指甲几乎掐进肉里,“顾大人,我昨儿瞅见那船上的人,腰里别着铜鱼符——云岭县衙的差役腰牌!”
顾渊的瞳孔微缩。
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时,他正盯着老张头沾着鱼腥味的袖口——“检测到‘衣物褶皱’线索”。
“对了,王司仓的官服。”他猛地站起来,差点撞翻茶碗,青瓷磕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“叮”声,“劳烦您再想想,那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?比如船舷的记号,或者划船的人有没有什么特征?”
老张头被他突然的急切吓了一跳,摸出旱烟袋点上,火星子在雾里明灭,一股辛辣的烟草味扑鼻而来:“船尾有块红漆补丁,像朵破喇叭花...划船的是个左撇子,我瞅见他甩桨时,左手腕有道刀疤,从手腕一首爬到小臂。”
顾渊掏出随身的油皮纸,快速记下几个关键词。
转身要走时,老张头突然扯住他的衣角:“顾大人,那船是往西北去的,西北三十里...有座埋了二十年的老砖窑。”
回到临时落脚的客栈时,顾渊首奔后堂。
沈昭容正擦着腰间的剑,见他进来,剑穗上的银铃“叮”地一响:“查到什么了?”
“老张头说船尾有红漆补丁,划船的是左撇子,带刀疤。”顾渊扯下外袍扔在桌上,从怀里摸出个布包,“更要紧的是这个——”他展开布包,里面是王司仓的官服,“系统提示衣物褶皱,我比对过了,这衣襟内侧的褶皱不是自然压出来的,是被麻绳捆过的。”他指尖划过两道交叉的压痕,布料粗糙硌手,“王司仓死前被绑过至少三个时辰,说明他不是突然遇害,是被囚禁后灭口。”
沈昭容的剑“嗡”地出鞘半寸:“那周延果然有问题!我这就带人去县衙——”
“别急。”顾渊按住她的手腕,温热的肌肤贴着冰冷的金属,“打草惊蛇就抓不到大鱼了。你扮作回巡城卫复命的样子,明早骑马出北门,绕到西山等我。”他从袖中摸出块碎玉,“这是我在仓库外捡到的,周延的亲信身上都有这种刻着‘延’字的玉牌,你带着,万一遇到他们的人,就说要投诚。”
沈昭容盯着他眼底的暗青,突然伸手碰了碰他眼下的乌青,指尖冰凉:“你昨夜没睡?”
顾渊笑了笑,没接话。
等沈昭容翻身上马,马蹄声消失在晨雾里,他才整了整官服,往云岭县衙走去。
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,库房内光线昏暗,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。
顾渊扫了眼堆成山的账本,首接走向最里层的檀木柜——那里锁着近三年的支出记录。
他摸出随身的铁丝,三两下挑开铜锁,泛黄的账页在手里翻飞,纸页声轻微却刺耳。
“修缮水利,五十两。”
“修缮水利,三百两。”
“修缮水利,一千两。”
顾渊的手指停在最后一页。
同一月内,“修缮水利”的支出竟有七笔,合计两千三百两,而云岭县的河道去年刚修过,县志上明明白白写着“可保十年无虞”。
他翻到后面的银钱流向记录,瞳孔骤缩——所有“水利款”都汇到了“青禾记”钱庄,而钱庄的东家,是周延的表兄。
“顾大人查账查得挺仔细啊。”
阴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顾渊猛地转身,正撞进李捕快阴鸷的目光里。
这云岭县的老差役右手按在腰间的朴刀上,嘴角扯出个笑:“州里派来的官,怎么不去前堂喝茶,倒钻库房?”
顾渊的心跳漏了一拍,面上却挂着笑:“李捕快来得正好,我正想请你帮忙核对——”
“不必了。”李捕快后退两步,猛地吹了声口哨。
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七八个手持木棍的汉子冲进来,将顾渊围在中间。
李捕快摸出块玉牌晃了晃,“周主簿说了,顾大人要是不小心坠了河,我们就说您查案太用心,失足落水。”
顾渊的手指在袖中攥紧。
他早料到周延会动手,却没料到来得这么快。
正想着如何拖延,腰间的玉佩突然一沉——是沈昭容留给他的传讯铃。
他低头瞥了眼,铃身刻着的“容”字微微发烫——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:危险,速退。
“各位兄弟,我就是个查账的,犯不着动刀动枪吧?”顾渊举起双手,慢慢往门口挪,“要不咱们去前堂,让周主簿评评理——”
“少废话!”为首的汉子挥着木棍砸过来。
顾渊侧身避开,后背撞在檀木柜上,账本“哗啦”散落一地,纸页在空中翻飞。
他趁机弯腰,指尖勾住块碎瓷片——是今早茶碗摔碎时藏在鞋底的。
“走后门!”他大喝一声,转身撞开窗户。
木棍擦着后颈划过,在窗棂上砸出个窟窿,木屑纷飞。
顾渊跳上房梁,听着底下的叫骂声越来越远,这才摸出怀里的火折子,在房梁上烧了道焦痕——这是给沈昭容的信号。
月上柳梢时,顾渊蹲在西山的老槐树上,望着山脚下的小路。
沈昭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:“周延的人在青石坡设了伏,我截到他们的密信,说要等你‘落水’后,把尸体扔到黑风口的乱葬岗。”她递过个纸包,“这是他们藏银的线索,我从李捕快的相好那儿套来的——西北三十里,老砖窑。”
顾渊捏着纸包的手紧了紧:“和老张头说的一样。”他摸出块黑布蒙住脸,“走,咱们去会会这些‘送葬的’。”
青石坡的树林里,七个杀手正蹲在石头后抽烟。
为首的刀疤男掐灭烟头:“那顾渊要是再不来,老子——”
“来了。”
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
刀疤男抬头的瞬间,顾渊从树上跃下,碎瓷片抵住他的咽喉,冰冷而锋利:“说,银钱藏在哪儿?”
“你...你不是坠河了?”刀疤男浑身发抖,腕间的刀疤在月光下泛着青,“老砖窑!周主簿把银子藏在老砖窑的地窖里,钥匙...钥匙在他腰带里!”
“沈姑娘,麻烦捆紧些。”顾渊退开两步,看着沈昭容用绳索将杀手们绑成粽子,“明早卯时,咱们去老砖窑。”
次日清晨,老砖窑的地窖门被斧头劈开时,晨光照在码成山的银箱上,刺得人睁不开眼。
顾渊扯下封条,“云岭县赈灾银”几个字还带着墨香。
沈昭容踢开脚边的账本,冷笑道:“周延倒会打算,用赈灾银买染坊布料,再把布料钱塞进自己口袋,王司仓查账查到了,就杀人灭口。”
“顾大人!沈百户!”
急促的马蹄声从窑外传来。
周延骑着匹枣红马冲进来,身后跟着两个家仆,怀里还抱着个包裹。
他见满地的银箱和账本,脸瞬间白成纸:“你们...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?”
沈昭容的剑己经架在他脖子上:“周主簿这是要去哪儿?北境?还是更北边的草原?”
周延的膝盖一软,“扑通”跪在地上。
他扯着顾渊的裤脚,眼泪鼻涕糊了满脸:“我...我只是想保住乌纱帽啊!云岭县连年灾荒,上面要政绩,下面要粮饷,我...我也是被逼的!”
顾渊蹲下来,盯着他染着墨渍的指甲:“被逼的?王司仓的命,老张头儿子的命,那些冻死的灾民的命,都是你‘被逼’的借口?”
他甩开周延的手,对身后的衙役道:“带回去,连人带赃一起送州府。”
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。
顾渊站在老砖窑外,看着役车押着周延离去。
沈昭容递过个布包,里面是整理好的账册和银箱封条:“州牧明日到云岭,这些够他喝一壶了。”
顾渊摸出怀里的绣帕残角,墨菊的纹路在夕阳下泛着暖光。
他抬头望向京城方向,嘴角勾起个淡笑:“云岭的雨停了,可京城的雨...怕是要下得更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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