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渊的手指悬在门环上,被苏明舒这一叫,猛地缩了回来。
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碧螺春茶包,油纸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,洇出一片浅黄的水痕——方才跑得急,官帽歪在鬓角,发带都散了一缕。
此刻他呼吸微喘,胸膛起伏间能闻到衣襟上残留的晨雾气息,倒真像个偷溜出来的毛头小子。
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苏明舒倚着门框,月白色襦裙的裙角还沾着翻书时蹭上的墨点,手里捏着半卷《考工记》,眉梢微微挑起:“顾捕头不是说要请我喝松风阁的碧螺春吗?站在外面当望门树可不算。”
她的声音清脆如檐下风铃,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。
她说话时,唇边呵出的白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一缕轻烟。
顾渊喉结动了动,把茶包往前递了递,又觉得有些唐突,手悬在半空中:“案子结了,之前您帮忙查《营造法式》里的锁具构造……”他的声音越说越低,耳尖红得快要滴血,连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绯色。
苏明舒侧身让他进来。
书斋里的沉水香混合着新晒书籍的墨香,浓而不腻,仿佛将人包裹进一层温暖的旧梦中。
案上的青瓷茶盏还是温热的,指尖轻触杯壁便能感受到那份余温,显然她早就备好了茶。
顾渊刚在竹凳上坐定,就见她转身从书橱里抽出一本旧书,封皮泛着包浆的光泽:“我翻到《折狱龟鉴》里有段‘迹盗’的记载,和你说的‘追踪鞋印’倒有几分相似。”她把书推到他面前,指尖点着书页,“你看这里,‘视其足履,长短阔狭,皆如盗迹’——古人早有此智慧,只是少有人像你这样,能把鞋印深浅和体重、步幅都算得明白。”
她的手指修长白皙,在纸面上轻轻,仿佛也在感受那些文字背后的温度。
顾渊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,现代刑侦课上教授用PPT演示的足迹分析图突然浮现在眼前。
纸张粗糙的触感与记忆中的投影重叠,令他一时恍惚。
他喉咙发紧:“苏夫子过奖了,我也就是……多看了些杂书。”
“杂书能教你把‘血荫’和‘血沁’分得比《洗冤集录》还细?”苏明舒忽然轻笑一声,从案头拿起他方才放下的茶包,“上回验陈掌柜尸身时,你说‘活人被砍伤会有生活反应,血会喷溅成放射状’,倒像是亲眼见过百八十回。”她抬眼望着他,目光清亮如潭水,“顾捕头,你这些本事,当真是青阳县的学堂教的?”
她的语气依旧平和,却藏着某种不容闪躲的锐利。
顾渊正想找话搪塞,院外忽然传来叩门声。
“顾兄弟!”裴砚的大嗓门隔着竹篱笆传了进来,“晚晴姑娘的信,我从她绣坊账房找到了!”
那声音粗粝而爽朗,带着些许风尘仆仆的气息,打破了书斋内的静谧。
顾渊猛地站起来,竹凳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
他两步跨到院门口,就见裴砚单手拎着个油布包,另一只手搓着后颈:“昨儿收拾晚晴姑娘遗物,账房说她走前塞了封信在房梁暗格里,特意交代要等你破了第三级案子再给。”他把油布包往顾渊怀里一塞,转身就走,靴底碾过满地落英,扬起几片花瓣,飘落在门槛边。
油布包还带着裴砚体温的余温,透过布料传来一股暖意,与顾渊内心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。
顾渊指尖发颤,慢慢解开绳结。
信笺展开的瞬间,林晚晴熟悉的小楷映入眼底——“阿渊亲启:那日替你挡箭时,我便知大限将至。你总说系统是捷径,可我瞧着,你查案时眼里的光,比系统提示还亮。勿忘初心,京城再见。”
字迹后半段有些歪斜,像是握笔的手在发抖,却依然一笔一画,写得极为认真。
纸面略显潮湿,似乎曾被泪水浸润。
书斋里的沉水香突然变得刺鼻,熏得人鼻腔发酸。
顾渊攥着信笺的指节泛白,眼前闪过林晚晴最后那抹笑容——她倒在他怀里时,血浸透了月白色绣鞋,却还在说“阿渊,你要当最厉害的捕快”。
他喉间发紧,抬头时见苏明舒不知何时站在身侧,手里端着一盏热茶,茶烟模糊了她的眉眼:“晚晴姑娘……是个很好的人。”
“她总说我太依赖系统。”顾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现在系统要收回去了……”他突然顿住,惊觉自己说漏了嘴。
苏明舒却没有追问,只是把茶盏塞进他手里:“茶要凉了。”她转身回到案前,指尖扫过顾渊方才放下的牛皮笔记。
那本子边角磨得发毛,每页都密密麻麻记着验尸心得,有一页还贴着半片带血的布片,旁边用红笔标着“喷溅型血迹,凶手为右利手”。
纸张边缘有些卷曲,显然是常翻阅所致。
她随意翻到某页,突然愣住——上面赫然写着“鲁米诺反应:一种检测微量血迹的化学方法”,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试管。
“这是……”她抬眼看向顾渊。
顾渊刚把信小心地收进衣襟里,闻言猛地抬头,额角渗出细汗。
他快步走过去,想抢回笔记,却在触到苏明舒指尖时顿住。
她的手很凉,像沾了晨露的竹叶,指尖拂过纸页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。
“顾捕头,你究竟是谁?”
“我……”顾渊张了张嘴,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,嗡嗡作响,仿佛无数针尖扎入耳膜。
他想起系统今天解锁【证物溯源】时那声模糊的提示,想起林晚晴信里的“勿忘初心”,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,“我只是个想把案子查明白的捕快。”
苏明舒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,忽然笑了:“那便好。”她合上笔记,推回他面前,“我小时候,父亲在礼部管典章,常说‘法者,天下之程式,万事之仪表’。你写的这些‘鲁米诺’‘足迹分析’,倒像是给老程式添了新仪表。”她起身从书架取下另一本《洗冤集录》,翻到“验骨”篇,“明儿我要去义庄帮你看陈掌柜的骸骨,你说的‘生前伤骨会有骨痂’,我倒想亲眼见见。”
顾渊望着她眼底跃动的光,突然想起现代课堂上教授说的“法医的浪漫是替死者说话”。
他握紧笔记,喉间那团棉花慢慢化了:“好。”
暮色漫进书斋时,顾渊抱着笔记往家走。
路过县衙门时,更夫敲响了戌时的梆子,那一声声空灵的“咚——咚——”回荡在街巷之间,像是催人归宿的钟声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系统牌,那枚玉牌今天格外凉,像块冰贴在皮肤上。
推开门的瞬间,系统界面突然在眼前闪过,泛着幽蓝的光:“天道限制即将生效,神捕录任务接近尾声。”
顾渊僵在原地。
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,在地上投出个模糊的人影,晃动如梦魇。
他想起今天在公堂上,没有系统提示的那刻,自己是如何根据蜡模齿痕和锁孔划痕推断出真凶——原来他早就开始,慢慢松开系统这根拐杖了。
深夜,顾渊站在窗前。
满天星子像撒在墨纸上的银粉,风里飘来隔壁王婶家的炊饼香,混着夜露的凉意扑面而来,让人精神一震。
他摸着衣襟里的信,低声呢喃:“晚晴,从今往后,我不靠系统,也能还天下一个清明。”
风掀起窗纸,吹得桌上的笔记哗哗翻页。
最后一页夹着半枚钥匙,是陈掌柜当铺的旧锁钥匙。
顾渊盯着那钥匙上的划痕,突然想起县衙门库房里还收着二十把各案的锁具——明儿该去比对比对,看看这划痕,和伪造钥匙的齿痕,到底能不能对得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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