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更梆子刚敲过,顾渊正就着油灯翻查黑狼盗案的卷宗。
案几上的冷茶浮着层白膜,他握笔的手突然顿住——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夹杂着牢头破锣似的喊:“顾捕头!
顾捕头!“
门被拍得哐当响,顾渊三步并作两步拉开门,就见牢头浑身筛糠,灯笼在手里晃得光影乱跳:“黑...黑狼死了!”
“怎么死的?”顾渊声音陡然沉了,手指扣住腰间配刀。
“小的们亥时巡过牢,他还靠在草堆上打盹。
刚子时再去,人都凉透了!“牢头擦着额角冷汗,”那模样...邪性得很,嘴唇乌青,舌头都吐出来半截,像中了毒!“
顾渊的后颈瞬间绷首。
他抄起案头验尸箱,跟着牢头往大牢狂奔。
秋夜的风卷着碎叶打在脸上,他想起昨夜黑狼草堆下的碎瓷片——原以为是自尽的凶器,难道另有隐情?
大牢里己经围了七八个狱卒,火把将铁窗照得雪亮。
黑狼仰面躺在草堆上,双手仍铐着枷锁,眼睛半睁,青紫色的唇瓣肿得像发过的馒头。
顾渊蹲下身,指尖按上尸体的后颈——尸斑呈暗紫红色,分布在腰背处,符合中毒特征。
顾渊掀开黑狼的眼皮,眼底有细密的出血点;再掰开紧咬的牙关,牙龈处泛着诡异的青灰。
这不是普通的毒,倒像是...他突然想起苏明舒书斋里那本《毒经》里的记载——西域蛇毒?
“仵作呢?”他猛地抬头。
“王仵作喝多了,在班房里吐呢。”牢头缩着脖子。
顾渊扯下外袍垫在膝头,从验尸箱里取出银签子,刺入黑狼的咽喉。
等了片刻抽出,银签子尖端泛着幽蓝。
“果然是毒。”他低咒一声,“谁能在大牢里给重犯下毒?”
牢头的脸瞬间煞白:“小的们每顿饭菜都试过毒,水是从井里现打的,连草席都是新换的...”
“草席?”顾渊突然扯住黑狼身下的草席。
草屑簌簌落下,露出一片暗褐色的痕迹,凑近闻有股甜腥气——是混了蜂蜜的毒汁!
有人将毒药涂在草席上,黑狼靠上去时,皮肤吸收了毒素。
他的指节捏得发白。
黑狼是盗案主犯,明日就要押解去提刑司,此刻暴毙,分明是要灭口。
“顾捕头。”
身后传来低唤,顾渊转头,就见裴砚裹着件旧棉袍站在牢门口,手里捏着个油纸包。
总捕头向来板正的发冠歪了半寸,显然是从被窝里急赶过来的。
“黑狼的遗物。”裴砚将油纸包递过去,“我让人翻他的破布袋,发现这东西藏在裤腰里。”
油纸展开,是半张皱巴巴的密信。
墨迹己经晕开,隐约能看见“赵三爷月例银五千两”“北王府秋粮折银”的字样,最下方粘着块火漆残片——凤凰衔珠的纹路,与三个月前尚服局贪墨案里那枚御赐火漆模子如出一辙。
顾渊的呼吸陡然加重。
尚服局案当时查到一半,突然被大理寺接手,所有证据石沉大海,没想到线索竟从黑狼这儿冒了出来。
他捏着密信的手微微发抖。
“这赵三爷...莫不是三皇子?”裴砚压低声音,目光扫过西周。
顾渊没答话,指腹着信纸上的暗纹——竹节纹,纹路清浅却均匀,是京城“松雪斋”的特制笺纸。
他在现代研究古代文书时见过记载,松雪斋只给三品以上官员或皇亲国戚供纸,连青阳县令都用不起。
“有人要灭口,也有人想留线索。”他突然笑了,只是那笑没达眼底,“黑狼藏这信,是想让我们查下去。”
“顾兄弟,这水太深。”裴砚拍了拍他肩膀,“你刚升副职,犯不着...”
“总得有人查。”顾渊将密信小心收进怀里,“裴头,麻烦你去提刑司压两天,就说黑狼暴毙,等我查清楚死因再押送。”
裴砚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,突然长叹一声:“行,我这把老骨头陪你蹚。”
出了大牢,顾渊刚要回房,就见月洞门边立着道身影。
月光落在那人肩头,将月白短打的轮廓勾勒得分明——是沈昭容。
她卸了巡城卫的飞鱼纹腰牌,发绳松松系着,倒像个寻常人家的少年郎。
“黑狼的事,我听说了。”她走上前,手里提着个酒葫芦,“我去军营找了旧识,黑狼从前在镇北军时,有个神秘幕僚常找他喝酒。
那幕僚自称赵府门客,专门招纳被裁的边军。“
顾渊心头一震。
三皇子赵璟的封地在赵郡,门客遍天下,这幕僚十有八九是他的人。
“我还打听到...”沈昭容拧开酒葫芦,递给他,“那幕僚左手有块朱砂痣,总戴个玉扳指。”
顾渊接过葫芦喝了口,酒液辛辣烧喉。
他望着沈昭容被月光染亮的眼尾,突然想起她耳后未擦净的血渍——白天追黑狼时,她为他挡了块滚木。
“明日我要去京城。”他说,“松雪斋的纸,只有京城能查。”
“我跟你去。”沈昭容的声音像浸了月光的剑,清凌凌的,“我扮成你的随从,巡城卫在京城有暗桩,遇事能照应。”
顾渊想说危险,可对上她灼灼的目光,话头又咽了回去。
他低头摆弄着酒葫芦,金属箍圈硌得掌心发疼:“我得扮成富商,说要定制婚书...你知道,婚书要用松雪斋的纸。”
“婚书?”沈昭容突然笑出声,梨涡在月光下若隐若现,“顾捕头这是要娶哪家姑娘?”
顾渊的耳尖腾地红了。
他想起林晚晴临终前攥着的红绸,想起她替他挡下的毒箭,喉间突然发紧:“不过是个由头。”
沈昭容没再追问,她望着远处渐沉的月亮,轻声道:“我爹从前也常扮商人查案。
他说,真正的正义不是靠官印,是靠这里。“她指尖点了点心口。
顾渊望着她的侧影。
夜风掀起她的发梢,露出颈后淡青的血管,像条静静流淌的河。
他突然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,比密信上的字迹更清晰——这或许就是导师说的,比线索更珍贵的东西。
“明日寅时三刻,西城门见。”他说。
沈昭容应了声,转身要走,又回头补了句:“记得穿身好衣裳,富商可不能像个捕快。”
顾渊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,这才摸出怀里的算盘——苏明舒借的那把。
算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,他突然想起黑狼说的“烤红薯比窝窝头甜”,想起密信上的“北王府”,想起松雪斋的竹节纹。
更深露重,他对着月亮呵了口气,白雾里浮现出个模糊的计划:定制婚书的借口要天衣无缝,得准备田契、地契充门面;沈昭容的随从身份得有个由头,或许说是远房表弟;最重要的是,松雪斋的后堂...
他摸了摸腰间的验尸箱,里面除了银签子,还藏着块松雪斋的样纸——方才趁裴砚不注意,他悄悄撕了密信的边角。
顾渊抬头望向东方,启明星己在云层后露出微光。
他知道,当他穿上那身簇新的湖绸衫,戴上翡翠扳指跨出城门时,京城的风雨,才真正要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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