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顾渊与黑狼在乱葬岗的对话被风撕成碎片。
黑狼的军刀在鞘中轻颤,刀鞘上剥落的红漆像极了镇北军当年未干的血。
“交出所有赃物,解散盗团。”顾渊的声音比雾更沉,“我替你向提刑司递文书,把你们三十七个兄弟编成民壮,去雁门关外的军屯种粮——那里的地,我昨夜翻了七本旧档,确实没被充公。”
黑狼的喉结动了动。
三年前他跪在节度使府前,求发最后一月军粮时,也是这样的晨光。
当时门房的铜狮子眼睛被雪糊住,像极了他兄弟们冻僵的瞳孔。“朝廷?”他嗤笑一声,刀把上的老茧蹭过顾渊手里的地图,“三年前他们说裁军是为精兵简政,结果流民啃树皮时,官仓的米霉了都不肯开。”
顾渊没躲。
他能看见黑狼眼底翻涌的不是凶光,是未燃尽的余烬。“我没让你信朝廷。”他说,“我信的是你——若你真把偷来的粮全分给流民,那你比青阳县九成的官都干净。”
黑狼的手突然收紧。
刀鞘磕在土坡上,惊起几只寒鸦。
他盯着顾渊腰间的警棍——那东西他见过,昨夜小七被抓时,这捕快没动刀,只拿这铁棍子敲晕了三个弟兄。“你图什么?”他又问,声音里的砂纸感淡了些。
顾渊想起林晚晴今早塞给他的烤红薯,还热乎着时他给了小七。“图青阳城的雪天里,再没有孩子跪在米行门口啃冰碴子。”他说,“也图...我当捕快,不是为了抓几个贼,是为了让该活的人活得像个人。”
黑狼突然别过脸。
远处传来马蹄声,像闷在雾里的鼓。
顾渊耳朵动了动——是沈昭容的巡城卫。
他算过时间,从县衙到乱葬岗,快马加鞭要小半个时辰,此刻晨钟刚响第三下,她该到了。
“你带的人?”黑狼猛地转身,刀己出鞘三寸。
顾渊没否认:“她是来接你们的。”他后退半步,把地图塞进黑狼怀里,“你若信我,现在跟我回县衙;若不信——”他指了指山脚下渐浓的火把光,“沈百户的箭法,我试过,她能在三十步外射断你刀鞘上的红漆。”
黑狼的刀在晨风中打了个旋。
他望着山脚下攒动的火把,突然低笑:“好个顾捕快,算准了我舍不得兄弟再流血。”他反手将刀插入土中,“但我有个条件——小七那崽子,你得保他。”
顾渊点头时,山脚下传来清越的呼喝:“黑狼盗团听着!
立刻放下兵器!“
沈昭容骑在青骓马上,玄色劲装外罩着巡城卫的皮甲,发束用银簪别成男子模样,却掩不住眉峰间的英气。
她的右手搭在弓袋上,指尖擦过三支雕翎箭——这是她的习惯,每次行动前必摸三次箭尾,确保弦不松。
但这次情况不对。
她望着黑狼据点外的荆棘丛,本该藏着的暗哨没动静,连平日里拴在门口的两条恶犬都没叫。“有埋伏。”她翻身下马,抽出腰间短刀,“张三李西,绕后;王五赵六,跟我破正门。”
门闩刚被撞开,头顶突然落下滚木。
沈昭容眼疾手快拽住身侧弟兄的衣领往旁一扑,滚木“轰”地砸在两人刚才站的位置,溅起的碎石擦过她耳尖,火辣辣地疼。
“机关!”有人喊。
墙头上的草垛突然翻起,露出密密麻麻的弩机,箭头泛着青黑——是喂了毒的。
沈昭容心下一沉。
黑狼在边军待过,最会布这种陷阱。
她刚要喊撤退,斜刺里冲来个瘦小身影。
是小七!
那孩子抱着个陶罐,对着墙根的竹管就是一砸,深绿色的液体溅开,弩机的绳索“嘶啦”作响,竟被腐蚀断了。
“狼爷说过,顾捕快是好人!”小七抹了把脸上的泥,指甲缝里还沾着顾渊给的烤红薯渣,“这些机关的解法,我教你们!”
沈昭容盯着他,突然笑了。她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:“带路。”
核心舱房的门被撞开时,黑狼正坐在草堆上擦刀。
他抬头看见顾渊跟在沈昭容身后,倒先笑了:“比我预计的快了半柱香。”
“狼爷!”小七扑过去,被顾渊轻轻拽住。
黑狼的目光扫过满屋的粮袋——都是这月新收的官粮,袋口还沾着青阳县粮仓的封泥。
他站起身,刀突然抵住自己咽喉:“顾捕快,我信你,但朝廷...未必信我。”
“放下刀!”沈昭容的箭己对准他手腕。
顾渊冲她使眼色,上前半步:“你若死了,谁带弟兄去军屯?
谁给老张头送米?“
黑狼的刀微微发颤。
系统提示音突然在顾渊脑海里炸响:“检测到‘时间链漏洞’——青阳县粮仓半月前失窃记录与赃物现存数量不符。”
顾渊瞳孔一缩。
他想起昨夜查账时,粮仓记录写着“丢失五十石”,可眼前堆着的粮袋,满打满算不过三十石。“剩下的二十石呢?”他盯着黑狼,“半月前,是不是有人来取过?”
黑狼的手指在刀把上扣出白印。沈昭容的箭尖又逼近半寸:“说!”
“是...京城来的人。”黑狼低声道,“穿玄色锦袍,腰牌上刻着’璟‘字。
他说要’借‘粮,我没敢不给。“
顾渊的后颈泛起凉意。
三皇子赵璟的封地在京城近郊,这腰牌...他突然想起卷宗里提过,上月有批“赈灾粮”运抵京城,可青阳县的流民没见着一粒。
“你以为这只是个盗案?”黑狼松开刀,任沈昭容的手下上了枷锁,“等你进了京城,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黑暗。”
顾渊望着他被押走的背影,系统提示仍在轰鸣。
他摸出怀里的算盘——这是苏明舒借给他的,说是算粮数用,此刻却觉得每一粒算珠都在敲他的太阳穴。
庆功宴设在县衙后堂。
县令举着酒盏,红光满面:“顾捕快智破盗案,沈百户勇擒首恶,本县奏请提刑司,顾渊升为副职捕头,沈昭容...咳,沈百户记大功一次!”
堂下喝声如雷。
顾渊接过官印时,指尖触到铜印的温度,像极了昨夜在乱葬岗时,黑狼捏过的地图边角。
“顾捕头。”
沈昭容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。
她卸了皮甲,换了件月白短打,发束松散了些,露出耳后未擦净的血渍——是方才躲滚木时擦的。“下次查案,还愿与你同行吗?”她的声音比酒盏里的酒更烫,呵在顾渊耳尖上。
顾渊望着她的眼睛。
晨雾里那双眼是冷的,此刻却像浸了月光的温泉。
他突然想起现代时,导师说过“好的搭档,比任何线索都珍贵”。
可此刻喉头发紧,只说出句:“沈百户的箭法,我确实需要。”
沈昭容笑了,眼角的梨涡若隐若现。
她端起酒盏碰了碰他的:“那说好了,下个案子,你推理,我破阵。”
夜更深时,顾渊去大牢查岗。
黑狼的牢房在最里间,铁窗透进的月光照在他脸上,竟比白日里平和许多。“顾捕头。”他突然开口,“明日上路时,替我给小七带句话——烤红薯,比窝窝头甜。”
顾渊点头。
他转身要走,忽听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。
回头时,黑狼己背对他躺下,只留个模糊的背影。
牢头打着火把过来:“顾捕头,该锁门了。”
顾渊应了声,却总觉得那响动有些奇怪——像是什么东西碎在草堆里,又被迅速盖住。
他没多问,只叮嘱:“夜里多巡几遍,黑狼不是普通盗匪。”
牢头拍着胸脯保证。
顾渊走出大牢时,月己偏西。
他不知道,此刻黑狼的草堆下,正躺着半块碎瓷片,边缘锋利如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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