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更梆子刚敲过，顾渊的靴底就碾住了那截靛青布。
街角阴影里的小厮正往城南绣楼挪，裤脚被青石板磨得发毛，怀里半块染血的帕子浸得胸口发凉——那是他替韩绣娘给顾渊送信时，被门闩划破的手。
他本想连夜出城，可刚摸到城门口就被裴砚的人按在墙根，刀背抵着后颈拖回衙门。
“说。”顾渊把茶盏重重搁在案上，茶水溅湿了他袖口的捕快纹。
小厮的牙齿碰得咯咯响，视线扫过裴砚腰间明晃晃的雁翎刀，又撞上顾渊沉得能压死人的目光，终于竹筒倒豆子般泄了底：“韩...韩掌柜早年在京城当绣娘时，跟过一位皇子身边的幕僚！
后来那幕僚帮她盘下青阳县绣楼，说是要替尚服局’采买绣娘‘，其实是往京里送...送年轻姑娘！“
顾渊的指节抵在案上，骨节泛白。
他想起林晚晴总说韩绣娘待她极好，手把手教她绣并蒂莲，却原来那“极好”里浸着人血。
“每月初七亥时，她都去城郊破庙烧香。”小厮缩成一团，“说是还愿，实则是跟...跟个戴斗笠的接头。
小的有回替她送香烛，看见暗室里堆着名册，上头写的都是要送京里的姑娘名儿...“
“裴头。”顾渊突然起身，腰间的捕快腰牌撞在桌角，“带五个人，备火把。”
裴砚跟着站起来，刀鞘磕得门框“咚”响：“现在就去？”
“现在。”顾渊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外袍，月光从窗棂漏进来，照见他眼底的红血丝，“晚一步，名单就该烧了。”
城郊破庙的断墙爬满野藤，风一吹就沙沙响。
顾渊猫在残佛背后，能闻到潮湿的霉味混着线香气息——正是韩绣娘绣楼里惯常点的降真香。
亥时三刻，庙门“吱呀”一声。
韩绣娘裹着靛青斗篷走进来，鬓边插的珍珠步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她绕到佛像后，抬手在第三块砖上敲了三下。
顾渊听见“咔嗒”一声轻响，暗室石门露出半尺缝隙，里头透出昏黄烛火。
“上个月的‘绣娘’，周管事说资质不错。”韩绣娘的声音像浸了蜜，“这个月...青阳县有个林晚晴，绣工顶好，模样也周正。”
顾渊的呼吸骤然一滞。裴砚攥刀的手青筋暴起，被他一把按住。
“名册。”暗室里传来沙哑男声，“拿给我过目。”
韩绣娘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，展开是本薄册。
顾渊借着月光扫过第一页，血液瞬间冲上头顶——第三行正端端正正写着“林晚晴，青阳县绣坊，年十九”。
“拿下！”顾渊大喝一声，率先扑过去。
裴砚的刀光紧随其后，砍断了暗室的烛芯。
混乱中，韩绣娘尖叫着去抢名册，被顾渊一脚踹在手腕上，油布包“啪”地摔在地上。
“林晚晴呢？”顾渊掐住韩绣娘的脖子，“她现在在哪？”
“你...你护不住她的！”韩绣娘的指甲抠进他手背，“周管事的人早就去了绣坊——”
顾渊松开手，转身就往庙外跑。
裴砚追上来喊：“我带两个人看住他们！”他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，靴底溅起的泥点打在破庙的残碑上。
绣坊的门虚掩着，院里的栀子树被风刮得东倒西歪。
顾渊撞开房门，绣绷还搁在案上，半朵并蒂莲只绣了一半，针脚比平日乱了许多。
“晚晴！”他喊，声音撞在雕花窗上又弹回来。
看门的老仆颤巍巍从偏房挪出来：“顾...顾捕快，方才来了两个穿玄色短打的，说...说您让接少夫人去衙门。
少夫人信了，上了他们的马车...“
顾渊攥紧老仆的手腕：“长什么样？”
“一个络腮胡，左眉有刀疤；一个瘦子，右耳缺了块。”老仆疼得首抽气，“对了，他们腰里别着...别着带银纹的匕首，像...像京里贵人的家徽。”
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开。
顾渊闭眼，【目击者侧写】功能自动展开：刀疤、缺耳、银纹匕首——三秒后，眼前浮现出清晰图像：那是镇北侯府暗卫的标配。
可镇北侯是三皇子的人...
“裴头！”他掏出怀里的银针，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，“别报刑部。”
“那怎么办？”裴砚的声音从外间传来，带着少见的急，“总不能咱们几个单枪匹马杀去京城——”
“他们要的是‘绣娘’，走的是商路。”顾渊翻出林晚晴的绣样，背面有她画的商队路线图，“青阳县往西北，三天后到北境，那里有座王府别院。”他扯下身上的捕快服，套上老仆递来的粗布短打，“我混进运靛青布的商队，裴头你留在衙门，盯着韩绣娘的人，有动静立刻飞鸽传书。”
裴砚还要劝，被他按住肩膀：“晚晴最怕黑，要是被关在暗房里...我等不得。”
夜更深了。
顾渊站在林晚晴的房里，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妆台上，胭脂盒敞着，里头还剩半块玫瑰膏——是他上个月从州城给她带的。
床沿压着封信，字迹是林晚晴的，却比平日抖得厉害：“阿渊，我今早去绣楼送帕子，听见韩姨跟人说’凤凰计划少不得林姑娘‘。
我偷翻了她的账册，发现每年都有姑娘‘嫁去京城’，可从来没人回来。
若你看到这封信，我己去探那龙潭虎穴，愿你继续前行，不再回头。“
信纸被捏出褶皱，顾渊的眼眶烧得厉害。
他把信贴在胸口，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——那是他第一次觉得，系统的线索关键词、推理框架都不如怀里这页纸沉重。
“等我。”他对着空房轻声说，“就算翻遍北境，我也要把你带回来。”
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。顾渊抹了把脸，抓起案头的佩刀。
“顾捕快！”外头是巡城卫的声音，“城南醉仙楼出人命了，死者脖子上缠着靛青绣线，跟...跟林姑娘绣帕上的纹路一样！”
顾渊的手顿在门闩上。月光漏进来，照见他泛红的眼尾。
这一夜，青阳县的风里飘着若有若无的靛青味，像极了林晚晴绣帕上的香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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