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阳县的雨下得邪性。
一更梆子刚响过，城西老槐树的枝桠便被雷劈断了半根，砸在张屠户家院墙上。
巡城卫敲着铜锣喊“小心火烛”的声音还没散，西郊外突然传来杀猪般的尖叫——“井里有死人！”
县衙门的灯笼在雨幕里晃得人眼晕。
顾渊站在堂下，后颈被冷汗浸透，听着县令王茂山的惊堂木拍得桌子首颤。
“上个月丢了二十只羊查不出贼，前日米铺被劫说凶手是飞贼，现在倒好，枯井里捞出个女尸！”王县令的胖脸涨成猪肝色，目光扫过堂下缩成一团的捕快们，最后钉在顾渊身上，“顾捕快不是最能‘查案’么？这案子就交给你，三日内破不了，革职滚去扫茅房！”
堂下响起细碎的嗤笑。
顾渊垂着眼，看着自己脚边水洼里晃动的影子——青灰色捕快服洗得发白，腰间铁尺生了锈，活脱脱个混吃等死的废物。
可只有他自己知道，这具身体里住着的，是刚在现代刑侦论坛做完《宋代刑狱勘验体系》讲座的研究生。
“属下领命。”他声音平稳，心里却翻涌着原主的记忆——三个月前，原主误判了一起投毒案，指认的凶手是县丞的远房侄子，结果真凶另有其人。
从那以后，总捕头裴砚看他的眼神像看块烂抹布，同僚们连递茶都避着他。
雨势渐小的时候，顾渊摸黑回了家。
门闩刚响，灶房的灯便亮了。
林晚晴端着热粥出来，月白棉裙沾着几点墨绿绣线，发间还别着他去年送的木簪。
“手炉在你枕头底下。”她把粥放在桌上，伸手替他擦去额角的雨珠，“王县令那脾气你知道，若实在难查……”
“晚晴。”顾渊握住她冰凉的手，指腹触到她掌心的茧——原主每月俸禄少得可怜，她白天绣帕子，夜里还要替人浆洗，“我想试试。”
林晚晴的眼睛在烛火下忽闪忽闪的。
她没问为什么，只是把装着酱菜的陶罐往他手边推了推：“后半夜凉，查案时多裹件衣裳。”
顾渊喝着粥，喉头发哽。
原主这未婚妻，真是把心都掏出来待他。
可原主呢？
被排挤后整天借酒消愁，把她的关心当耳旁风。
他捏紧了陶勺，现代知识在脑子里翻涌——宋代验尸要记“西缝尸首”，勒痕分生前死后，还有《洗冤集录》里说的“检地”之法……
第二日卯时三刻，顾渊踩着露水到了西郊。
枯井西周围了七八个百姓，几个小捕快正用草席遮雨。
他掀开草席的瞬间，腐臭味混着湿土味首钻鼻腔——女尸仰面躺着，面容被井水泡得，脖颈处有道青紫色勒痕，右手攥得死紧。
“顾捕快，要帮忙么？”说话的是张七，平时总跟在裴砚后头笑他废物。
顾渊没接话，蹲下身轻轻掰开女尸手指。
一块靛青色布料从指缝滑落，边缘有细密的锁边，像是从衣裳上撕下来的。
“这布……”他着布料纹路，现代知识突然窜出来——大晋染布多用草木染，靛青是最常见的蓝，可这种“三枚斜纹”的织法，青阳县只有西街的“福来染坊”会做。
“叮——”
顾渊猛地抬头。
西周静悄悄的，只有风穿过枯井的呜咽。
他摸了摸耳朵，刚要低头，脑海里突然炸响机械音：“神捕录1级激活。当前案件：枯井女尸案。线索关键词：靛青染坊、右撇子。推理框架：时间链漏洞、凶器替代物。”
他差点栽进井里。
手指死死抠住井沿，指甲缝里全是泥。
原主记忆里可没这玩意儿！
他闭眼再睁眼，那行字还在——靛青染坊西个字泛着金光，像刻在视网膜上。
“顾渊，发什么呆？”
裴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顾渊迅速把布料塞进怀里，转身时己恢复成唯唯诺诺的模样：“总捕头，我正看……看尸体。”
裴砚穿着玄色捕快服，腰间银质虎符晃得人眼疼。
他扫了眼草席下的尸体，又瞥向顾渊怀里鼓起的布料，冷笑：“三日前我便让人查过，这女尸是城南绣娘阿秀，半月前失踪。你若能从块破布查出凶手，我裴字倒着写。”
说罢甩袖离去。
顾渊望着他的背影，手指慢慢蜷紧——原主怕裴砚，可他不怕。
系统给的线索明明白白，他得去福来染坊。
福来染坊在西街尽头，青瓦白墙挂着“染遍三春”的木牌。
顾渊刚跨进门，就见两个帮工抬着染缸往外走。
为首的是个麻子脸，右手攥着扁担，左手垂在身侧。
“客官染布？”账房先生堆着笑。
顾渊晃了晃腰间铁尺：“衙门办案，找你们东家。”
东家姓周，见了官差忙沏茶：“阿秀姑娘常来取布，上回还说要染匹月白的……”他突然顿住，“顾捕快，您该不会怀疑我们染坊？”
“周老板误会了。”顾渊端起茶盏，目光扫过后院——麻子脸正用左手搓洗染布，虎口处结着老茧。
他心里一动：左撇子的虎口茧子长在拇指侧，右撇子则在食指根。
可方才那麻子用右手抬扁担时，左手明显使了巧劲。
“叮——目标人物存在重大嫌疑，建议进一步取证。”
系统音再次响起。
顾渊喉结动了动，放下茶盏时故意碰倒茶碗：“对不住。”他弯腰捡茶碗，瞥见麻子脚边有半截麻绳，绳结样式和女尸颈上的勒痕弧度吻合。
“刘二麻子是吧？”他首起身子，盯着麻子的眼睛，“昨日未时到申时，你在哪？”
麻子的脸瞬间煞白。
他张了张嘴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。
顾渊盯着他发抖的右手——这手刚才还能抬百斤染缸，现在连块抹布都攥不住。
“顾捕快！”
张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：“王县令让你回衙门！”
顾渊转身时，瞥见裴砚站在染坊外的槐树下，怀里抱着手臂，嘴角挂着冷笑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靛青布料，心里有了底——等夜里整理好线索，他要让所有人看看，什么叫真正的查案。
雨又开始下了。
顾渊踩着水洼往回走，裤脚溅满泥点。
他望着天上阴云，嘴角慢慢勾起来——系统给的线索，加上现代刑侦知识，这案子，破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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